「微」、「精」、「一」三者,本為道的形容詞;由於道是微,是精,是一,道心也就是微、是精、是一了。
1、以「微」來形容道的,如《老子》說:「視之不見名曰夷,聽之不聞名曰希,搏之不得名曰微。此三者,不可致詰,混而為一。……是謂無狀之狀,無象之象,是謂忽怳」。所說的「視之不見」,「聽之不聞」,「搏之得」,在佛法中,就是眼根所不能見,耳根所不能聞,身根所不能觸;是眼識到身識──前五識所不能了別的。「道心惟微」,是舉「微」為代表,而實賅攝「希」與「夷」。微、希、夷,只是說明「道」是超越於感官經驗的。「微」是隱微,對顯而說。《中庸》是重人道的,也一再說到微,如說:「鬼神之為德,其盛矣乎!
視之而弗見,聽之而弗聞……。夫微之顯,誠之不可揜如此夫」!形容鬼神的盛德(儒家屬於天,天道的德相),也說視而弗見,聽而弗聞;也說到「微」。《中庸》末章,說到「知微之顯」,而結說為:「德猶如毛,毛猶有倫。上天之載,無聲無臭,至矣」!以「如毛」來形容微,而毛還不免有倫次(依佛法,還有「方」、「分」)。而以上天的載運(天道),無聲無臭為極則。無聲無臭,就是耳所不能聞,鼻所不能嗅,也還是超越於感官經驗的意思。總之,道,不但道家,在儒家天道的極則中,也達到超越感官經驗的結論。
2、以「精」來形容道的,如《老子》說:「道之為物,惟怳惟忽。忽兮怳,其中有象;怳兮忽,其中有物。窈兮冥,其中有精。其精甚真(龍興碑缺此句),其中有信」。這段文中,明確的以「精」來明道。但要說明文義,先類舉一些文句,再作比較的解說。《老子》曾說:「無狀之狀,無象之象,是謂忽怳」。
《易經》說:「在天成象,在地成形」。《莊子》說:「夫道,無形無為,有情有信」(這一段文最近《老子》)。如將其對列,應如下:

怳忽與窈冥不同:「怳忽似有似無,窈冥則深不可見」。《老子》說:怳忽中有象、有物,與怳忽的「無狀之狀,無象之象」對讀,可見「狀」就是「物」。《易經》說:「在天成象,在地成形」:「形」與「象」相對,可見「形」、「狀」、「物」,都是同義詞。「物」(形、狀)與「象」相對,又與有「精」有「信」相聯。依此去讀《莊子》,「夫道,有情有信,無形無為」。「情」與「精」通,而「為」無疑是「象」的訛寫了。「形」、「狀」、「物」,與「象」,是相對的。在天成象,如古說「天象示變」之類。在地成形,形是有形的具體物。這二者,在物理世界中,形是有立體感的具體物;象是僅有平面感的,如鏡中像,水月影。天地生人,天地代表心與物的二大性質。所以在地成形,是物質的成為形體。在天成象,是心的成為意象。也可說:五識所得的是形物;而意識所得的,如聯想,推想,想像,都只是心中的意象。形與象,略與佛法中的「色」與「名」相當。
形與象,是似有似無的。《老子》從道的德相說,所以道是有(無象之)象、有(無形之)物的。《莊子》從道的體性說,所以無象(為),無形。如對「形」、「象」而說體,「精」與「信」是窈冥而不可見的。「精」對麤說,如米的糠糩是麤,糠糩內在的白米是精。所以對表相的「形」、「象」說,精是內在的實質。《中庸》以人道說天道,稱為精誠,誠也是充實的,內在的道體。又說有「信」,信是永恆的,必然的。孔子說:「天何言哉!四時行焉,百物生焉」!古人大抵從自然、人事的必然性中,想見有道體,為萬物所以生成的根源,而為人所應遵循的。對形、象而說道為「精」:精是實體界,形象是表象界。以精形容道,道是超越於形、象的。也就是不但感官經驗所不能得的(物),也是意識思惟所不能得的(象)。精是實體,是超越於心意識的。
3、以「一」來形容道的,如《老子》說:「得一」──「天得一以清,地得一以寧」等。又說:「混而為一」;「抱一」;「抱一以為天下式」。《莊子》傳老聃:「建之以常無有,主之以太一」。常無有是虛無與妙有;老子以此立說(不立二,就無從說起),而歸宗太一。太一,就是大一(老子說:「字之曰道,強名之曰大」),是絕對的不二。一與多相對:佛法以「二」為相待(相對)的現象,「不二」或「一真」為絕待(絕對)的真性。然在名言中,一是不離於多的;沒有多,是不成其為一,不能稱之為一的。所以,「一」已落於名言,落於數量。所謂纔說絕待,早成相待。這所以《老子》以道為一,而又說「道生一」(一約常無說)。這裡,應約「太一」說,道是絕對的,超越於數量,為先於天地萬物,而天地萬物從之而生的大原。
「微」、「精」、「一」,《老子》從道體說。惟微、惟精、惟一,三者的句義相同,所以不宜以「微」形容道,而以「精」、「一」為契道的功夫。「道心」,就是志於道、合於道的心,這不是一般人心所有的,所以對人心而說為道心了。
敬錄 印順 導師 大和尚著 (妙雲集下編之六「我之宗教觀」四、人心與道心別說 – 4、道心惟微惟精惟一 p.162 – p.167)1992.02修訂一版
上圖作品1983. Flat . illusion . habit No.04( 145.5*112cm)